小时候,每逢“寒露”时节,家乡的山林被人们修整得特别干净,杂柴、野草、铁芒萁连根带泥翻转过来,倒扣的泥块首尾相连,成排陈列,远远看去犹如大海的波涛一浪一浪地涌来,感觉很有排山倒海的气势。而最让人满怀丰收喜悦感的是——满山的茶树开满了白色的花朵,挂满了一串串的茶桃,远远就能闻到一阵阵的花香,好一派“花果同树,抱子怀胎”的美景!
洁白的山茶花
我的家乡是井冈山下的遂川县,一个山多地少的小地方。这里雨水充沛,气候温和,自古以来就是著名的茶油之乡,茶籽油是我们山区人家的主要收成。
今年国庆又逢“寒露”,我请假回了一趟江西老家,正好赶上采摘茶桃。由于我自小学五年级开始跟随父亲在单位子弟学校读书,至大学毕业工作后都很少呆着家里,所以对我来说,这种农活已经是很久远对的一种记忆了 。
十月一号清晨,我刚从县城回家中进入村口,就看见几位堂哥骑车搭着媳妇从我身边呼啸而过,后面也有几个大叔大婶带上我已经叫不出名字的小侄子小侄女,他们背着竹篓拿着勾子向山里进发。这一幅男女老少齐上阵的画面,一下子勾起了我儿时熟悉的记忆。
我美美地吃完母亲做好的早餐,稍作休息就带上父亲早于准备好的工具和水壶也出发了。我跟上母亲沿着门前这条新修的马路[c(2] 蜿蜒盘旋,从山脚下的村庄翻越到对面的山顶。过了这个山坳,又沿着旁边那条似曾相识的羊肠小道,翻过几座小山头,终于见到了这片记忆的山林。
一声叹息!只见山边借水喝过的那位啊姐家早已搬迁,偌大的祖屋只剩下断壁残垣。记忆中少年丧母的她是那么的热情好客乖巧懂事,坦然承担起砍柴、挑水,洗衣、做饭这些本不属于她这个年龄段的家庭琐事。生活尽管残忍,她却坚强且纯洁得犹如这深山的山茶花。
我们跨过这片废墟,从靠路边的山头摘起。这里小片茶桃树分布均匀合理,压制住了那些杂草。挂果也比较喜人,每条分枝上都三三两两地挂着茶桃,红色、褐色、青皮都有;有的如鸡蛋般大小,看着让人喜欢,有的如羊子屎似的,摘起来真恼火;大的红皮桃,远远望去就像一个个小灯笼那样惹人注目,小的青皮,哪怕你走到树底下也不见得发现得了。但无论哪种品种,开出的花朵都是那么洁白可爱,哪怕连蜜蜂都喜欢得不舍离去。我轻轻驱赶走那些盘旋的小蜜蜂,选取一朵茶花,掰开那姜黄色的花蕾,惊喜地发现这里已经存满了透明的胶状液体,摸在手里还有粘糊粘糊的感觉。我赶紧撇断一根铁芒萁的茎,抽去它的芯,临时做了一根细细的吸管,用嘴轻轻一吸,一丝泌人心脾的甘甜瞬时流入心田。
看着不远处的母亲双手不停的采摘,我也不敢太贪嘴,浅尝即可。 母亲说“可惜这么大一片茶桃林,都荒废了!这里一年都难得来几次,要翻整过来是力不从心了。你爸的风湿也越来越厉害,行动都不太方便,这几年都不敢上山下田了。你们兄妹三个都各顾各的工作,也顾不上家里的。” 是啊,这是现实的无奈,这八天假期我根本改变不了什么,能和家人一起把今年的茶桃采摘回来就不错了。看着这满山的荒芜,我拿起锋利的柴刀披荆斩棘,努力地劈开一条路来,一步一步向茶油树靠近。有时候我真担心那钢钉般的荆棘头随时会把那可怜的鞋底无情地洞穿,而背上的竹篓也在跟周围的树枝老是纠缠不清,感觉就是在跟我拔河比赛。所以每前进一步都像冲关,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虽然深秋的太阳已经没有那么毒辣,但衣服还是被汗湿得没有一条干纱。而母亲也明显没有以前能吃苦了,看她背着不到半篓茶桃都显得得异常吃力;身体也没有当年利索了,高树不太太敢爬,树顶的几个茶桃经常放弃不摘了,说是留着喂鸟!茶桃最大的一棵山茶树
我特意来到这株的老树旁,发现那边缘锯齿状的椭圆叶片下,躲藏着不少红褐色的茶桃,扁平的蒴果已经有裂开的了,露出黑色的茶油籽。我知道,那被称为"东方橄榄油"的高山茶油就是采用这种茶籽经压榨而成的,在我们国其他地方,也有叫“月子油”,可见其珍贵。
我仔细的端详着这株茶树,发现病害已经严重侵蚀着他的身体。枝枯叶黄,如垂暮的老妪,在她身上已经看不到"抱子怀胎,花果同树”的景观了。挂在枝头的几个花蕾在风中不停地摇曳着,我真怕她来不及绽放便已被秋风扫落在地上。我决定不攀爬上树,那些采摘不到茶桃就如母亲说的那样,留着喂鸟吧。只能小心翼翼地用勾子拉下树干,摘下茶桃的同时尽量保护好每一条树枝,因为风烛残年的她已经受不起任何伤害,也许这就是她最后的硕果!
摘完这棵老茶树,我看着周围的杂柴野草肆无忌惮的霸占着空间和、贪婪地吸收着阳光,看着她那油尽灯枯的躯体 我能为她做点什么呢?我放下背上沉重的茶桃,又特地折返回来,奋力地挥舞柴刀,劈开周围的那些霸道、贪婪的坏蛋,希望这样能过让她更舒服地舒展身体,更充分地吸收阳光雨露,也许她能枯木逢春返老还童呢?突然,我惊喜地发现,在她身边已经长出一株细长的茶树苗。虽然不太壮实,但还算健康,那叶子翠绿翠绿的,叶子边缘上那排小锯齿,也硬硬的,柔弱中又透露出一丝倔强、坚强。我相信,只要给它足够的空间,它定能够茁壮成长,过不了几年照样开出璀璨的白茶花,结出满树的山茶桃。
深山不知岁月,背篓上的茶桃又渐渐沉重了,背带似乎勒进了麻木肉里。人疲倦了饥渴了,水壶也已见底了。看着山脚下那片荒芜的菜地,我又想她那满地的红薯,还有那棵满树的红石榴,如今都没了,只剩下那棵丹桂还在微风中传来阵阵芳香。时过多年,也无缘再见,但愿她一切安好吧。
时近响午,我和母亲挑着两担茶桃,艰难地往回走。阳光透过云层轻轻照在背阴处的叶子上,那还泛着水珠的叶子看上去是那么的青翠,那么的清新。那一朵朵绽放的白茶花在翠绿的山中是那么的靓丽,那么的惹人怜爱,可以预见,明年又是一个好收成。
返莞,再见了,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