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正儿八经有梦想的概念,是在高中。大概是看了一篇关于唐卡的文章,开始对西藏产生浓厚的兴趣,并且决定这辈子一定要去趟西藏。年少时想法单纯,加之学业繁重,生活无趣,这样既遥远又难以实现的想法,在我心里便足以具备和梦想画上等号的份量。
此后的许多年,日子因为有了这个梦想而增色不少,在遇到生活的烦扰和低谷时,每每想到有一天能去到那样的地方,心里便无端生出许多力量。那十几年过得辛苦,但脚步坚定。终于在三十岁那年,我攒够了钱,找好了旅伴和假期,踏上了开往拉萨的火车。像幼鸟第一次冲向蓝天,即将出发的那种兴奋和喜悦竟让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等待也变得无比珍贵。
打包好行囊,从成都出发,一路向西。
走的那天是国庆,天降大雨,心底升起了彩虹。爬上火车,一种神奇的情绪开始伴随着铁轨上的摇摇晃晃慢慢发酵升腾。
途径兰州、西宁、德令哈、格尔木,在青海湖,隔着车窗远远看到澄蓝的湖面、草原和牛羊,逐渐感觉到阳光的炽热。随着海拔渐高,随身带的面包鼓了起来,酸奶瓶子终于撑开了底部的两只脚,像重获了自由,牙膏变胖了,拧开盖子没等用手去挤就自己蹦了出来,我的身体也和这一个个一件件一样,感觉到了不同。夜里躺下,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脑袋晕,身体冷。早晨火车上灯还未开,同伴就兴奋地喊我起来看雪山,简直难以置信,一夜的功夫,我们已经翻过了唐古拉山。
雪山、草地、牦牛,还有明晃晃的太阳,就这么一下子闯进了我的世界。我睁大眼睛,生怕错过这一景一物。
到达拉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全方位地体验了高反的威力。住的房间在酒店二楼,爬一层楼梯要歇好几回,等终于挪到房门口便再也动不了了,像上学时刚跑完八百米那般难受,继续头晕恶心睡不着吃不下,从小到大长在平原的我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喘口气儿竟能这么费劲儿,别说接下里还有一周的行程,这会子觉得活着都难。所幸在美团上找到了卖瓶装氧气的,快递小哥很快就把两瓶氧气送了来,吸了几口,整个人立马神清气爽,那一刻直感概这世上竟还有这般好东西,拥有它简直太幸福了。有了氧气续命,一下子又有了精神,趁着月色,出去吃了东西,慢慢溜达到布达拉宫广场。当然全程得手提氧气瓶,走不动了赶紧停下吸两口,歇会子,像极了那些有着多年烟瘾的瘾君子。
第二天去参观布达拉宫,高反依旧严重,一百多米的高度如登天梯。站在外面,看到的只是这座宫殿的庄重肃穆,只身其中,竟是琳琅的珠宝黄金,红玛瑙,绿松石,金灿灿的佛身,还有与之长存的信仰和佛教精神。这里的人们虔诚地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和来世,所以在大昭寺,在拉萨深夜的街头,甚至在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上,总能看到他们五体投地,以手为号,磕长头匍匐前行。一辈子的修行,才能换得来世的福报,而那少之又少之人,有幸成为佛的化身,受万众膜拜,死后固为金身。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真正见识了他们的世界,才会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信仰和执念。
过了两三日,渐渐有些适应了高原的气压和环境,也开始有了欣赏美景的心情。阳光直直地照下来,不带墨镜让人没法睁眼,空气干燥,洗完的衣服过一夜像被太阳晒干一样,尽管吃的米饭都是高压锅蒸出来的,但还是不够和软,然而这些和每天见到的美景相比,都不值一提。从未见过如此湛蓝的天空,像水洗一般干净澄明,也没见过这么多的牛羊在辽阔的草地上恣意生长,而这四季轮回、阴晴圆缺似乎都跟它们都毫不相关。
这是一个干净、纯粹的王国。高耸入云的喜马拉雅雪山,壮阔俊美的雅鲁藏布峡谷,静谧神圣的羊卓雍措圣湖,这一切都不似人间。置身其中,所有的纷扰和俗世的欲念尽抛脑后,只需睁眼看看,或者闭眼听听,苍茫天地之间,只剩你我。就这么慢慢呼吸,慢慢活着,等这躯体老了,再无用处了,也不必苟延残喘贪恋人间,剁碎这躯壳,或喂鱼或喂鹰,也就是传说中的水葬和天葬,这便是对生命最高的礼遇。所以活着没有烦恼,死了,也不必悲伤。
牦牛可以让牧民家缠万贯,但从未改变他们简单朴素的生活。或许生命的意义就是回归原始和自然,然后慢慢享受每一个风和日丽。而我们苦苦追求的物质,在这里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天上西藏,它和梦想一样让人魂牵梦绕,也像梦想那般只适合存于梦中。去天上看看,终究要回到脚下的土地。踏上返程的飞机,拉萨城越变越小,最后消失在云里。西藏是座天堂,有无尽的美好值得牵念一生。我向往天堂,但我更爱人间,爱这充满烟火气的人间。
回到我的日常,最要感谢的,依然是梦想。是梦想,赋予生命以荣光,是经历,让我们的日子各自不同。
彷佛又看到十几年前的那个小孩,有些叛逆,坐在教室里不想学习,却想着一个遥远的从未到过的远方。如果不是那时的一个想法,也许这个孩子和许许多多站在三十岁里奋力拼搏的年轻人也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