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所爱隔山海
天天的房间前后窗户都装着防盗木栅栏也不能进出人,就这个门供出入。这会儿门反锁了,天天打不开门,爷爷奶奶也进不去。天天一声声哭得又实在惨,口口声声喊着妈妈开门,房间里有鬼,她害怕。
奶奶敲她的门:“天天,天天,你别哭了。奶奶想到个办法你能出来。”
天天赶紧安静下来,停得太快,打着哭嗝。
天天家这时候的房门还是老式的房门,房门上面有个小的透气窗,大概能打开30公分高,大人进不去,但是天天小,又瘦,她可以爬过来。以前天天调皮,也没事爬着玩儿。奶奶让天天垫个凳子爬上去,这边爷爷也爬上凳子,准备在这边接。
天天从门上边爬出半个身子,看到奶奶在下面扶着椅子,爷爷站在上面准备伸手接她。
天天探出身子,抱着爷爷脖子下来了。奶奶看她哭得头发都湿了,脸上汗水泪水的,还沾了灰,身上也被她妈刚刚拖着走一身的土,实在是可怜。赶紧给她打了水帮她重新擦擦换上干净衣服。
爷爷拍拍床,说:“来你睡中间,你奶奶刚用井水擦过,这会儿凉快呢。”
天天手脚并用地爬上床,奶奶给她涂上花露水,小孩子肉嫩,容易招蚊子。
天天躺下,爷爷奶奶一左一右地给她打扇子。那时候空调少见,但电风扇已经比较普及了,但小镇子上电力供应不太稳定,到了夏天高峰期还容易停电,爷爷奶奶还是习惯打扇子。
奶奶问:“你怎么怕鬼了?之前你不是很胆大的吗?”
天天往奶奶怀里躲了躲:“有鬼的,我妈有一本书,里面全是鬼。里面说人死了你哭的时候眼泪不能滴到她身上,不然她会变成吸血鬼回来害人,我不记得太太当时死的时候,我有没有把眼泪滴到她身上了。还有树上藏着吊死鬼,床底下也有鬼。”
爷爷有点生气:“这是跟孩子瞎说什么呀,好好地孩子吓成这样。”
奶奶用力扇了扇:“别听你妈胡说,哪来的鬼啊,奶奶我活了这么大了,从没见过鬼。爷爷奶奶陪着你睡呢,你别怕。”
天天也是实在折腾累了,不多会儿就睡着了。
小镇的夜晚其实很静谧,后面的竹林里隐隐有蝉叫,月亮如钩,月色清冷,屋子里爷爷奶奶扇着微风,蚊帐里藏着点点花露水的味道。
第二天天刚亮,奶奶把天天摇醒,让她再爬回去,省得她妈妈看到了又生气。
天天睡得迷迷糊糊眼睛都睁不开,奶奶拿个凉手帕给她洗了脸才精神了。爷爷抱着她送到门框上,天天小身子灵活,挪了两下就翻进去了。
天天进去了也不继续躺床上睡了,她把椅子放好,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天一点点变亮,由深蓝色变成浅蓝色,飘着两朵白云。院子里的桃树在太阳下显得不那么吓人了,桃叶碧绿,还能看到树上结的桃子。太阳在慢慢升起,今天天气不错,有微风,晨间还觉得有点凉爽。
天天妈妈来开门,就看到天天趴在椅子背上睡着了,轻手轻脚把门关上。
奶奶把妈妈拉到院子里:“你给天天讲鬼故事了?”
天天妈说:“讲了几个,她这么大人了,睡觉前还要讲故事,一天天的哪有那么多故事可以讲。不知道天天从哪里翻出来个鬼故事,我就给她讲了几个。实在是有点吓人,我也就没讲了。”
奶奶没好气:“小孩子魂不稳,你好好地给她讲什么鬼故事?好好的孩子被吓成这样,哭得一头一脸的汗。”
妈妈不以为然:“她就是喜欢用苦肉计,我不信她真的怕鬼,她胆子大得很,小时候还带着她哥深更半夜去人家偷草莓,你看放暑假在家她哪天不是上蹿下跳的,她要怕鬼能这么闹腾?”
奶奶不想跟她争,说:“说了你也不听,你把那个鬼故事书给我,以后别跟她讲了,好好的孩子给你吓坏了。”
妈妈把书给奶奶,反正她也不敢看。
那天傍晚,天开始微微变暗,奶奶挎着个小篮子喊天天。天天跟着奶奶走出院子来到家旁边的十字路口,爷爷已经等在那里了。地上划了个白圈,爷爷把那本鬼故事书在圈里点着,又点了些黄纸、冥币、元宝,还倒了一杯白酒,洒了点米,放了两个桃子在圈子里。奶奶嘴里念念有词。
这个仪式天天见过,每次清明节、中元节爷爷奶奶除了祭奠自己家的祖先,还会来路口烧给一些过路的野鬼,画个白圈表示圈里的都是祭品,路过的可以取用。
奶奶在地上垫个布,说:“天天你来拜拜,没有鬼的,你放心。我奶奶求过路的都保佑你的。”
天天跪下,郑重地拜了三拜,天天看着书一点点烧完,封面上那青面獠牙的鬼再也看不见了,心里感觉好了很多。
回到家妈妈准备好了晚饭,看奶奶那个篮子,就知道奶奶又带天天去拜了,开口说:“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没事带着她搞这些封建迷信。”
奶奶也没好气:“你不迷信,你不迷信没事大晚上给孩子讲鬼故事。”
晚上妈妈又把天天送去自己房间,不过奶奶这次拦着坚决不让反锁门。孩子还小,你把她反锁屋里,万一磕着碰着我们都进不去。晚上鬼哭狼嚎的,你要锁把她锁别的屋去,我们做爷爷奶奶的听不下去。
妈妈也不好坚持,带上房门就走了。
妈妈走后,天天抱着毯子要去跟爷爷奶奶睡。爷爷一看这也不是办法,让奶奶去天天房里陪她睡下,让天天习惯习惯。奶奶一边给她扇扇子,一边说:“你看你云姑姑这个房间多好,她爱干净又爱打扮,房间里还香香的。你这个房间在中间,没有西晒还凉快一点。”
天天仔细闻了闻,房间里确实有淡淡的桂花的味道,应该是云姑姑的桂花香水挥发的味道。
奶奶说:“你这两天闹得奶奶都睡不好,要不你给奶奶讲故事,你去邻居家看的那个电视剧,叫什么《还珠格格》,讲的是什么?”
提到《还珠格格》天天就来劲了,每年寒暑假重播,天天已经对剧情基本上倒背如流。滔滔不绝地给奶奶讲知书达理的紫薇,活泼可爱的小燕子,还有坏人容嬷嬷。讲着讲着也不知道害怕了,不多久自己也睡着了。
奶奶陪睡了一个多星期,每天晚上来,早上天天妈来开门前就走,天天讲完了还珠一部和二部。
这天晚上奶奶照例给天天用凉水擦席子,天天说:“奶奶,我不怕了,以后我自己睡吧。”
奶奶放下毛巾,说:“那好啊,天天长大了可以自己睡了。明天让你爷爷给你5毛钱,你拿去买那个熊猫的奶油棒冰!”
天天开心得不行,棒冰她都是吃赤豆的,奶油棒冰很少吃的,她最爱那个熊猫的,喜欢一口咬掉一个熊猫耳朵。
就这样,天天终于分床完成。
看似事情是解决了,但这次分床带来的影响却一直在。
首先是天天养成了睡觉不肯关灯的习惯,她要整晚整晚地开着灯。开灯睡觉的习惯直到天天高中寄宿都一直保持着,住在宿舍里不方便开灯,天天就在睡觉前在被子里打个手电筒,不然她睡不着。不过后来打手电筒也不行,天天晚上睡觉踢被子,手电筒露出来打扰其他同学睡觉。到天天后来慢慢戒掉这个习惯,已经过去了七八年,够一个十来岁的懵懂小屁孩长成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
其次是,天天跟妈妈的关系后来总是不那么亲近。天天爸爸常年不太在家,天天由妈妈养大,按说她应该是跟妈妈更亲的。但其实,天天更亲爸爸,哪怕一年见不了几次面。那天她赤着脚去拍妈妈的门,妈妈把她从大腿上扒下来,又一点点掰开她扒着门框的手,坚决把她反锁到房间的事情,天天至今记忆尤深。她记得爷爷奶奶爬在凳子上要接住自己,也记得那天晚上带着花露水味的风,想起来都觉得暖洋洋。
但想起妈妈,她总是觉得冰冷。
哪怕她后来知道了,世上没有鬼,但那个年幼的天天,恐惧却是真实的。
哪怕长大后她能理解为什么要分床,她依然还是觉得那个哭得全身湿透,嗓子都哑了,缩在床角不敢动,最后哭累了又不知不觉睡过去的自己,很可怜。
妈妈是自己最爱的人,
但所爱隔山海,
山海怎么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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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贴完,我就顺手改了这一部分的错别字,改完了怎么也睡不着,估计到凌晨3点左右才睡了一会儿。
我也在想要不要在这里把妈妈改得温柔一点,天天改得坚强一点。
但我又觉得,如果我在这里匿名写都不能接纳当时的妈妈,和当时的自己
那写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过去无法美化,但未来可以。
好心疼天天,幸运的是天天的爷爷奶奶给了天天足够的温暖
但想起妈妈,她总是觉得冰冷。
哪怕她后来知道了,世上没有鬼,但那个年幼的天天,恐惧却是真实的。
---------成年人无法理解小孩子的思维,小孩子也无法理解当时大人的思维,2种思维中间就是隔着爱的山海。思维差异导致行为与情绪的不同,小孩肯定是胳膊扭不过腿的,但极度情绪带来的情感伤疤却是深刻一生,要用尽力气乃至一生来弥合的,甚至许多人一生都无法弥合,与从前的自己、至亲和解是一个大话题。
在爱、溺爱、管教之间,找到恰当的平衡,是多么需要学习的事情。其实天天妈妈这里是一个极其常见的错误,叫做我认为这样对你好,但并没有关注过小朋友真正需要什么。所幸爷爷奶奶,给了天天那么多爱,所以天天也还是幸福的,幸运的。也许有一天,天天会在内心与过去和解吧。
妈妈对孩子的影响很大,但妈妈也不能决定自己的一生怎么过。若承认妈妈影响了一生,那或许就是放弃了自己人生的无数可能性。那太可惜了。
@不喜欢我自己 希望你不会囿于你妈妈对你的影响之中,努力走出来,生活有很多精彩,你也是很棒的女孩子,加油!
@不喜欢我自己 承认妈妈影响了此前的生活乃至可能的未来,这没什么可怕的,重要的是意识到:人是可以重塑自己的。就像LZ昵称一样,现在可能不满于自己的现状,但可以重塑自己未来成为喜欢自己的人。
看到了自己和我妈的影子,打压式教育导致我在30岁才找到人生的自信,可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