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相信生命总会给我们安排一些意外之喜,我们要做的就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老天自有安排。”
第四章 世界的样子
121.山重水复
——————
碎碎念:
“ 想要爱与被爱,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但爱与被爱的能力,是需要后天练习的能力。
心智成熟的旅程,是一条痛苦且少有人走的路。”
第四章 世界的样子
123.少有人走的路
——————
碎碎念:
“ 鸡毛不重,但能压死人。
就像,稻草能压死骆驼一样。 ”
第四章 世界的样子
123.一地鸡毛
天天的日子继续波澜不惊地过着。
不久之后天天收到晶晶的短信,他来南京面试结束后一起吃个饭。天天开心地约了时间,因为晶晶还要去苏州面试,天天他们把吃饭的地方约在了新街口,到时候晶晶去坐车也很方便。
从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算起,他们两又三年多没有见了。天天还是在晶晶踏进餐厅门的时候一眼就认出了他,赶紧站起来跟他大力挥手。
晶晶可能是刚面试完,穿着一套深蓝色的休闲西服套装显得人挺精神。
他拎着天天送的那个小行李箱在大堂里搜寻着,没看到被屏风挡住了半边的天天。
天天离开座位向他迎过去:“晶晶,我在这里。”
晶晶朝天天走过来,两人坐下。天天给他倒了一杯大麦茶。边倒边念叨:“哎,真的好久没见你了啊。你说你怎么这么巧找个女朋友跟自己一个名字。你们平时都怎么称呼对方,不怕叫混吗?”
晶晶接过茶抿了一口,说:“她比我小几个月,之前……她叫我大晶晶,我叫她小晶晶,我爸妈都改叫我大名了。”
天天想了想,说:“那我也叫你大名吧,煦阳。”
天天想起来小时候的事,忍不住笑出来:“记得你刚转学走的时候,我要给你写信。写‘亲爱的晶晶’,我妈说写小名你收不到,要写大名。可是那时候我怎么也写不好这个煦字,又闹别扭不肯让别人替我写。自己歪歪扭扭地把你的名字写出来,心里还嘀咕:‘怎么取这么个难写的名儿,就叫晶晶多好。’”
“但现在想想你妈妈真会取名字,春煦秋阳,人间最暖最柔和的太阳都在你这儿了。”
“是吗?我都不知道这个事。”晶晶想象天天小时候那咋咋呼呼的脾气,急躁别扭地写自己的名字,画面似乎也挺好笑。
有彼此做朋友,对天天和晶晶来说都是无比幸运的事情。他们不需要频繁联系,但不管隔多久再见,彼此都不会尴尬,也不会觉得没话说。
平淡如水,但能细水长流一生。
晶晶打开行李箱,给天天掏了一堆的吃的,真空包装的乳鸽烧鹅什么的,这一掏出来箱子基本上空了。
天天怪不好意思的,问:“这是你们家饭店自己做的吗?这么大老远带过来。”
晶晶关上箱子:“感觉说了之前很多次要让你尝尝,但都没有给你带。这不是我家饭店的,不过这家的味道也不错。”
天天奇怪了:“为什么要出去买呀,比你家饭店的还好吃吗?”
晶晶没有回答,天天又问:“这箱子你也没怎么用啊,怎么还这么新?当时我舅舅送我的时候说能用10年,你的看这架势能用20年。我自己的已经被磨得不行了,每次回家都带一堆东西。这就是同箱子不同命啊,跟着你的享福,跟着我的吃苦。”
晶晶脱下外套,把衬衣袖口卷到胳膊,说:“没什么机会用,每周都往家里跑,反正家里也有衣服,就背个电脑包就够了。”
天天给他倒了一杯大麦茶,晶晶喝了一口说:“这是第一次带他出远门,我是昨天收拾东西的时候才看到你给我绣的字,你这绣工真是够可以的。”
晶晶不提天天都快忘了,赶紧哈哈笑,问:“哎呀,我都快忘了,我当时绣了啥来着?”
晶晶抬眼看着天天:“天天快乐,平安喜乐。”
天天笑:“哎呀,这是最好的祝福了。”
说话间菜上齐了,两人口味都比较清淡,天天点了酸菜鱼、清炒藕片、肉片山药炒木耳,还有个银鱼发菜汤。天天招呼晶晶多吃点,晶晶有点太瘦了,这都是天天最喜欢吃的菜,拿勺子给晶晶捞了一碗鱼片。
晶晶埋头吃着,按照天天的强烈推荐,先喝了一口酸菜鱼的汤,很开胃。
太久没见晶晶了,天天有太多问题想问:“你爸爸现在怎么样?你妈妈还好吗?你女朋友长什么样,有照片不?你面试怎么样?”连珠炮似的。
晶晶也给她捞了一碗鱼片,说:“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个呀?你先吃饭。”
天天吃了一口,说:“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晶晶低头:“我,我挺好的,没有挂科,会顺利毕业。”吃了一口米饭。
天天还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呢,但晶晶专心吃饭似乎不准备开口了。天天问:“就这?家里呢?你爸爸怎么样了?你妈妈呢?”
晶晶没有抬头,声音闷闷的:“家里,家里不太好。我爸做了手术没好多久,复查发现癌细胞转移了。现在已经不化疗了,保守治疗,医生说可能最多一年吧。我妈整天守着我爸,她老了好多,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天天预想到晶晶日子会很难过,但没有想到情况已经这么差了,她真的太久没有好好跟晶晶说说话了。
天天给他添了一点汤,说:“别这么责怪自己,生死是天命,你尽力了,你真得做得很好了。”
晶晶喝了一口,说:“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帮不上忙,你安慰我说因为我还小。现在大学快毕业了,我还帮不上忙,你跟我说是天命。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帮上忙呢?等我爸爸不在了?等我叔叔把饭店的财产都转移走?”
晶晶抬起头,眼神黯淡:“有时候,我觉得我爸妈白养我了,我一点用都没有,什么忙都不忙上。”
天天看着他说:“煦阳,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我想说我能体会你的感受,但这是骗你的。我没有陪着爸爸经历生死,看他挣扎求生。我没有要看着爸爸生命倒计时,你的痛苦我没有切身感受,但我知道你肯定很难过。
但你不要怪自己,你是不能挽救你爸爸的生命,但那是人力不可及的,谁都做不到。你很好了,你看你的同学,很多人都还在无忧无虑地挥霍时间呢,逃课、打游戏,能管好自己管好自己学习的都已经是很优秀的了。你却一边学习,一边陪着你爸爸看病、化疗。你真的很好了,你多想想好的事情。”
晶晶埋着头,没有说话,低头沉默了好久。
天天知道自己没有能过安慰他,在生死面前,什么安慰都是无效的。
天天想了想,问:“你说你叔叔转移财产是怎么回事?”
晶晶吸了吸鼻子,说:“从我高三开始,我爸妈就不怎么管饭店了。我爸生病顾不上,我妈要照顾我高考又要照顾我爸。店里的生意都给我叔叔照顾,后来我婶娘也帮忙收银。但账目支出还是我妈妈在管的,偶尔有些小账对不上,我爸说做生意总要打点的,做生意不算小账。我妈也不好坚持,就想着只要不过分,都是自己兄弟。”
晶晶顿了顿:“后来,后来我爸恶化了住院,我妈完全管不了生意上的事情了,三个月才去查一次账,也都是匆匆忙忙的。到我大二我妈发现店里的收入越来越少,我叔叔他们就一直借口说声音不好做,竞争太激烈什么的。
我妈也不好跟他们争,就找了个信得过的老员工帮忙看着。才知道我婶娘收银尽量都让客户付现金,只有客户刷卡的才会到餐厅账上。我妈不好明说,就在店里贴了很多广告,说刷卡支付有优惠。毕竟是亲兄弟,明面上不能撕破脸,后来客人愿意刷卡了,收入也就慢慢上来了。
他们在收入上做不了太多手脚,就在采购的时候拿回扣,饭店的进货价格贵了好多。我妈不敢告诉我爸,我爸那人重情义,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医生说要好好养养说不定能过得久一点。我妈发现采购账目有问题,但也找不到证据,也没有精力跟他们折腾。
直到前一段时间有供应商找到我妈妈来要货款,说已经欠了几十万,我妈才知道他们不仅拿回扣还没付款。我妈气得不行,这时候我叔叔他们还来找我妈说是想要把餐厅重新装修,我妈气不过才把话说开。”
我出来的时候家里还在为这个事吵,钱我叔叔那边不想再拿出来了,我妈急得满嘴溃疡,拼命想办法想赶快解决瞒住我爸爸。我妈实在撑不住了才告诉我,可是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晶晶长长叹了一口气,可是叹不掉生活给他的重担。
——————
碎碎念:
中秋快乐啊各位,月饼要吃啊
“ 总之,他曾来回来过。
那天的星星都是亮的。 ”
第四章 世界的样子
126.圣诞节
大四的课程确实比较少,院里的老师看天天无所事事,就让她去学院的研究生部辅导员办公室帮忙。一方面找点事做,另一方面天天正好也熟悉下研究生的学习节奏和生活。
太好了呀,研究生部在老校区,跟晖晖他们学校离得很近了,以后找晖晖吃饭更方便了。
天天就每天早出晚归,开开心心地上班去。在研究生院也就是帮忙发发通知,整理学生档案之类的活儿,完全也不累,抽空了天天还能去听听研究生的课,日子过得也有滋有味。
不知不觉就到了圣诞节,晖晖的女朋友要回家过圣诞顺便过元旦,天天就去找晖晖吃饭。虽然大二以后天天就不怎么来找晖晖了,但天天还是很感激晖晖对自己的照顾,这次也给晖晖准备了圣诞礼物。两个人在常去的烤鱼店吃完饭出来,天天又拖拖拉拉在学校旁边的杂货街东逛西逛。
晖晖在旁边说:“你要什么我给你买,平安果要吗?”
天天摇摇头:“我才不要平安果,谁说吃了苹果就会平安了,都是骗小孩儿的。”
晖晖催:“你赶紧的啊,别又赶不上末班车,你那点补助不够你打车的。”
天天去抱着晖晖胳膊摇摇晃晃,说:“哥,你元旦跟我一起去夫子庙看灯展跨年吧,都要离开南京了,我们还没去过夫子庙跨年呢。你女朋友也不在,正好天时地利人和呀。”
晖晖拍开她的手:“别跟我卖萌,啥天时地利人和,我女朋不陪我跨年你很开心吗?人挤人的有什么好,不如在宿舍打游戏。”
天天不依:“那你之前还答应我一个愿望呢,我要把它兑现了。去吧去吧~你看我还亲手给你织了一条围巾,你戴上试试,这肯定暖和,是我的爱的围巾。”
晖晖嫌弃地戴上:“肉麻死了你,你看你这针脚歪歪扭扭的,比你嫂子织的差多了。看你第一次织,我就当你的小白鼠,勉为其难地收下吧。”
天天也不恼:“那你收了我的礼,就是答应了陪我去跨年。你看你妹我,长这么大连个男朋友都没有。现在厚着脸皮来求哥哥,你忍心拒绝吗?”
晖晖拿她没办法,看她带着个乳白色的毛球帽子,顶上的毛线团有天天半个头大,包得整个脸圆圆的,跟个孩子一样。
“行行行,那我那个愿望就算是兑现了啊,以后不许来找我要了,怕了你了。”
“兑现了兑现了,以后绝对不来找你要了。”
两人打打闹闹地往公交车站走去。
公交车站其实离得不远,就在这条杂货街的当头,末班车还没来。天天被风吹得冷得不行,就躲在晖晖的身后,两人就挡住了小半条人行道。后面有几个男生并排走来,跟天天说了句:“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天天赶忙让开,无意识抬头看了看那个男生,天天差点惊得跳起来:“洋洋?你怎么在这里?”
即将擦身而过的男生也转过身来,看到天天也一脸惊讶:“赵天天?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A大吗?”
“你怎么知道我在A大?你不是去上海了读书了吗?”
“这位女侠,学校贴了榜公布所有985和211的录取学校我看到你啊,你没去学校看吗?”
“啊?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高考之后我就没去过学校了。你还没说你为什么在这里呢?圣诞节来玩儿?”
“玩儿什么呀,我在南大。赵天天你真是够厉害了,学校放榜你不去看,同学聚会你不去参加,同学录留个座机号还能是空号。我以为你要自绝于人群闭关修炼去呢。”
天天看着洋洋,他穿着羊角扣的灰色羊绒大衣,里面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脸庞已经褪去了初高中那种青春期少年人的圆润青涩,取而代之的是青年人的隐隐书香气。他可能是同学聚会刚刚喝了点酒,脸色有点微红,寒冷的冬夜说话带出去一片雾气。
天天不知道洋洋曾经找过她,她有点不好意思:“我没想过有人会找我,我买了手机我们家的固定电话没什么用就停了,不是故意留的空号。”
洋洋还有点生气:“算了算了,我还不知道你嘛。从初中开始就是独行侠,初中毕业就不留同学录。你怎么会在这儿?”说着看了看天天挎着晖晖的胳膊。
天天赶忙放开:“啊,我哥,我哥在C大读书,我来跟他一起过圣诞。”洋洋跟晖晖互相点头打了个招呼,C大跟A大不远,学生们都会来这条杂货街吃饭。
洋洋想起什么,把手里的苹果递到天天手里:“刚刚聚餐饭店给的,吃个平安果,平平安安,健康顺遂。”
天天接过平安果握在手里,天天爱吃苹果的,但自从雪晴走了之后,她就没有在圣诞节期间买过苹果,她用这种方式纪念她的高中挚友。
但这一天,那个陪着她哭,陪着她送别雪晴的多年老友,不容分说地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平安果,天天却无来由地觉得很感动。从初三相识到现在,天天跟洋洋已经认识了8年。这些年他们一直没有联系彼此,但穿越茫茫的时光,他们依然感觉非常亲近和熟悉。
天天道谢,洋洋说:“你记得吃。你现在手机号多少可以告诉我吧。”洋洋拿出手机来准备让天天输入。
这时候晖晖在旁边喊:“天天快点,别磨叽了,你的末班车。”
天天被他一喊,下意识地就转身跳上了公交车。上了车天天才反应过来,啊,没给洋洋留手机号!天天扒着窗户往外看,晖晖已经掉头走开,洋洋也被朋友拉走了。
天天捏着苹果有点茫然地想:洋洋居然在南京,居然在南大。南大离C大这么近,3年来天天都没有遇到他。
——————
碎碎念:
从天天进入大学开始,我就在盼着能够快点把这一章放出来。
总之,他曾来回来过。
“ 当时不识曲中意,听懂已是曲中人。
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懂得什么是珍贵,那我一定会…… ”
第四章 世界的样子
127.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
圣诞节偶然遇到洋洋之后,天天总想着或许能够再在那个站台遇到他。之后天天更勤快地去C大,还有几次去南大逛了逛,但她都没能再遇到洋洋。
放完寒假过来天天的大学就剩最后一学期了,天天要忙毕业论文就不去研究生院帮忙了。到了四月份,大家的去处都尘埃落定,天天去了H大,天天的室友一个去了中科院心理所,一个考上了北大。
在这些超级学霸的衬托下,保研H大的天天确实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虽然如此,但天天心里还隐隐有点感激两个学霸室友。要不是她们的榜样和鞭策,可能天天的大学也玩儿过去了呢。分别在即,寝室的关系也好了不少。
这一天晚上天天从图书馆回来,室友提醒天天说天天哥刚刚打来电话,让天天有空给他回一个。
天天的手机丢了,也没什么人找她她也就没着急买新的,她爸妈和晖晖偶尔找她,就打宿舍的固定电话。天天记得晖晖的号码,打回去问什么事。
晖晖开口就道歉:“天天,我对不起你。”
天天一脸懵,这是怎么了?
晖晖说:“上次在车站遇到的你那个同学,我今天下午遇到他了,他还记得我。他问我你的手机号,我那时候刚打完球准备出去吃饭,手机没带在身上。你宿舍的号码我又记不住,他就撕了一张纸把他的号码写给我了。”
天天问::“然后呢?”
晖晖声音低下去了:“我发誓我好好收着的,想着吃完饭回来就给你。后来跟他们吃饭吃高兴了,回来又跟室友约着继续打游戏,我的篮球服一身臭汗,我就顺手脱了浸在水池里了。我刚刚突然想起来,拿起来已经看不清上面的数字了。”
天天怒了:“你怎么这么笨?宿舍号码就这么8位数你也不记,我连你的手机号都记得。再说你没带手机可以让他打你的手机啊,这样你就有他的手机号了呀。啊啊啊啊,你真是太让人无语了。”
晖晖很惭愧:“我对不起你,你这样,你告诉我他的名字,我认识他们校学生会的人,我让他们去帮我查。”
天天犹豫了,或许通过校学生会能找到洋洋,但那也绝对是兴师动众的。天天自己也在校学生组织待过,也跟校学生会合作过,他们并不会有全校学生的名单。就算通过关系能去查,也可能遇到同名同姓的。
即便后来真的找到了,那么声势浩大地找到洋洋,自己想做什么呢?她已经保送H大了,接下来就要离开江苏三年。
如果,早一点,就早三个月,在天天确定保送学校的时候遇到洋洋,哪怕南大保送推免接收材料已经结束了,天天也一定会想办法把材料递过去,一定会想办法保送南大。
可惜没有如果。
而且,洋洋想联系自己也可能就是出于往日同学的情谊,并不一定是是喜欢自己。天天面对洋洋其实是自卑的。洋洋成绩好,长得好,性格也好,天天并不认为洋洋是喜欢自己。
他可能已经有女朋友了,他那样的男生,即便他不主动追,也会有女生愿意追他的。可能圣诞节他的女朋友也是因为各种原因没有跟洋洋一起庆祝,所以天天才没看到。
如果是这样,兴师动众地去找他,会不会对他的生活造成困扰呢?
晖晖看天天不说话,以为不相信他能找到,还在电话里保证:“你相信我,给我名字,我一定去帮你找到他,我发誓。”
天天摇了摇头,虽然晖晖看不到:“别找了,有缘自然会再遇到的。”
晖晖有点困惑:“你喜欢他吗?你喜欢他的话就去找他呀,他可能也在找你呢。”
天天说:“只是可能,而且,我配不上他。”
晖晖急了:“怎么就配不上了,他不就是学校好了一点,长得好看一点嘛。你也不差呀。”
天天没再说话,挂了电话。
晚上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其实在天天的初中高中里,她没有喜欢洋洋,至少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洋洋。
她忙着跟妈妈较劲,忙着跟数学较劲,忙着处理悲伤,忙着告别突然离去的好友,忙着从悬崖底爬上来,她的生活过得兵荒马乱。
天天只是觉得洋洋跟自己很不一样,跟周围同龄的男孩子也不一样。他们又曾经一起同桌了几乎整个初三,每天相处十几个小时。天天本能地被洋洋吸引,可能是崇拜可能是一点点青春期萌动的喜欢。但天天把自己所有敏感的心思都用在跟生活较劲儿了,她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曾经喜欢过洋洋。
或者说,这个喜欢被自己无意识地藏起来了,藏得很深。
在她记忆里,洋洋是几乎完美的存在,他成绩好,对天天怎么也学不会的数学手到擒来;他性格好,洒脱随性,从没见过他为什么事情急躁或者发脾气;他长得好,皮肤白皙鹅蛋脸配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身材高挑,即便在一中那样的魔鬼训练营里,所有人都灰扑扑的一心扑在学习上,洋洋也是能被注意到的那种好看。他还有知性优雅的姐姐,洒脱开明的父母。
这些,天天都没有。
天天那青春期的小小悸动和爱慕,被她自己兵荒马乱的生活遮盖掉了,被她心里那沉甸甸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遮盖掉了,让天天自己都不曾察觉。
直到,那天圣诞洋洋猝不及防地往天天手里塞了一个苹果,寒冷的冬夜里他笑得温暖又真挚。天天知道他曾经在年级榜上找过自己的学校,也曾经往自己家里打过电话,心里是窃喜的。
心里的一个声音告诉她:洋洋可能也喜欢你。
另一个声音又来反驳:他就是顾及同桌同学情谊,顺便看了一下。因为大家都在南京,所以他才尝试着找你。
天天被这些想法折磨得睡不着觉,但想来想去最终也没个定论,她也最终没有鼓起勇气下定决心无论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找到洋洋。
天天后来又自己偷偷去过南大,但偌大的校园,茫茫人海,天天再没能够在南京遇到洋洋。
如果天天不是一高考完就跟学校告别,那她能在学校放榜的时候遇到洋洋;
如果天天不是想着总会离开的人不要过多牵扯以免不舍,那她会在高中同学聚会上遇到洋洋;
如果天天不是要等爸爸回来才买手机办手机号的话,那么同学录上天天留下的不是一个很快会被注销的固定电话,洋洋能够找到天天;
如果洋洋能够早几个月出现在天天面前,那么天天会去南大与洋洋汇合;
如果晖晖没有粗心弄湿那串号码,那么天天能够找到洋洋;
如果天天不是自卑,顾忌可能会有的打扰,愿意孤注一掷让晖晖去找一下,或许天天也能找到洋洋
……
可惜,这些如果都没有如果,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人在年轻的时候往往不知道什么对自己来说才是最珍贵的,有时候会囿于自己的心结而错过很多。
比如因为自己贫困而不敢接受那个闪闪发光的姑娘的心意;因为担心考不上研而填报了自己不喜欢的专业;因为觉得自己没有特长而在每次活动中只充当观众,成为别人青春的背景板……但其实,世界上的因为所以其实都不是固定的,没有特长可以练,考不考得上再说试过了才知道,未来的变数也可能抵消现在的贫困,但那个姑娘不会在等着了。
这些年轻人都不懂,天天也是。她还是只看到别人的优点,而自己一无是处。
大学即将毕业的赵天天,她跨过了很多山丘,但还没能找到自己。
很多年后天天再见到洋洋,那时候虽然没有沧海变桑田,但也已经物是人非。
他们再聊起那张没有被送到的纸条,那串没有被收到的号码,都无限唏嘘。
人生中会有很多阴差阳错、机缘巧合,
人们喜欢将它们归类为:命运弄人。
洋洋出现得,太早。
或者,天天找到自己太晚。
总之,可惜。
“ 没有不会淡的疤,没有不会好的伤
没有不会停下来的绝望,你在忧郁什么啊”
第四章 世界的样子
128.没有不会好的伤
在2012年3月洋洋最后出现了一次,之后就再一次小时在汪洋大海,茫茫人群。
即便天天后来终于注册了那时候已经沦为偷菜农场的人人网,搜索了无数个汪洋,但都没有一个是自己认识的那一个。
大四下学期论文答辩完,整个班级都弥漫着一种即将毕业,分别在即的气息。各种聚会层出不穷,空气中都弥漫着依依惜别的气息。
这一天下午,天天一个人在学校各个角落随便看看,想把母校的景色刻在脑子里带走。长满荷花的月亮湾,不曾想用过的草坪,布满落叶的后山,经常上课的教室。
天天还去校学生活动中心,看了看心协的办公室。
这再也不是她们一开始在的那个没有窗户堆满杂物的小仓库样的房子了。
后来天天他们也分到了一间窗明几净的房间,有大大的窗户,靠墙放着一张沙发。之前她跟乐乐两个人,经常坐在上面吃盒饭。
天天看到心协办公室里有人在忙碌,没有打扰,下楼准备离开。
非常意外地,她在楼梯口遇到了乐乐。天天已经一年半没有见到乐乐了,突然见到她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愣了一会儿,乐乐先开口:“有空一起喝杯奶茶不?”
天天点头,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之前总是一起喝奶茶的铺子,天天给奶茶加了双倍的珍珠。两人一人抱着一杯奶茶,坐在旁边的草地上聊天。
天天找话题:“快毕业了,突然觉得很舍不得学校,就想到处看看走走。你也是来跟心协告别的吗?”
乐乐把嘴里的珍珠咽下去,说:“不是的,我是来跟心理咨询师告别的,我刚刚结束了我最后一次咨询。”
“你在心理咨询?我认识咨询中心的老师,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乐乐眼圈还有一点红,似乎刚哭过,但神情却很明朗:“你说什么傻话呢?保密不是心理咨询的第一准则么,你知道了才不正常吧。你这专业课到底有没有好好上啊?”
乐乐微微侧着身跟天天开玩笑。
天天想想,也确实是。犹犹豫豫开口问:“你为什么要心理咨询?因为我跟你胡说吗?”
问出口天天又赶紧接上一句:“你不想说没关系的,就是,如果是因为我,我跟你道歉。”
乐乐莫名其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想什么呢?你又没自杀威胁我。”
天天惊得不行:“谁自杀威胁你?你现在还好吗?”
乐乐看着天天,缓缓开口说:“我男朋友,不,准确的说是我前男友。当时你跟我说他懦弱一定还会回去跟他妈妈睡,他很难改得好。我听了非常生气。
但后来不久我就发现你说得对,他跟他妈妈不可能分得开,他又回去跟他妈妈一起睡了。但我偏偏不肯放弃,就软磨硬泡让他搬回了学校宿舍。
后来他妈妈知道是我在让他离开,就在家割腕自杀,说他有了媳妇忘了娘,这么多年她的心血白白付出了。他要是不回去睡,她就死给他看,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乐乐喝了一口奶茶,过了一会儿继续说:“她歇斯底里地特别吓人,我前男友就回家了。我也觉得他家就是个无底洞,也不想跟他争了提出跟他分手。他不肯分手,特地来学校求我,说他爱我,我一心软又决定跟他和好。
但后来她妈妈几乎疯狂,我跟我他打电话她要求开免提,说我要撺掇他儿子离开他。睡觉就要关机,有次晚上我急性肠炎,打电话也找不到他。我觉得很累,决定分手。
他又来学校求我,但我知道我不能跟他在一起了,就不见他。他等不到我,就给我拍了个照片,他手里拿着一把刀,说如果我不出现,他就死给我看。
我被他吓到了,你之前说过的,如果有人要为你去死,绝对不是一件让人幸福的事情,只让人觉得害怕。我没有办法,又答应跟他复合,真的怕他自杀。”
天天难以想象后来出了这么多事,乐乐当时有多害怕。天天很抱歉:“对不起,我以为你不想见我,所以都没有去找你,在你最困难的时候我没有帮到你。”
乐乐说:“天天,你不用道歉。是我没去找你,一开始是跟你生气,后来我发现他们家太可怕,你来了也只会把你一起拖进旋涡。
那段时间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只要一做梦就会梦到他血淋淋的。我忍不住告诉了我爸妈,他们给我请了一个月的假,带我回家散心,把手机号也换了。我们觉得他找不到我就会放下,慢慢地就没事了。
但谁知道之后他居然找到我家,真的在我家割腕自杀。把我爸妈给吓坏了赶紧送医院,还好伤口不深抢救回来了。她妈妈来医院,抓着我头发骂我狐狸精害人精,我妈去咬她的手,真是乱得不行。
我在家待了两个月才来学校,爸妈带我搬了家。来学校我也不能正常上课,总是莫名其妙流眼泪。后来院里安排我去做心理咨询,我做了四个月的心理咨询,最近我也不会梦到他自杀的样子了。马上要毕业了,今天是最后一次,感觉自己获得了新生。”乐乐轻轻笑了笑。
天天忍不住去抱了抱乐乐。天天觉得很抱歉,当时她觉得他男朋友家有点奇怪。
但她没有经验不能确认,也不曾想过他们会自杀威胁,不然她可以帮乐乐匿名去咨询她的老师的,可能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乐乐拍了拍天天的背:“你不要自责,你其实提醒我了,只是我自己当时听不进,或者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初恋是那样的人。不经历后面这些事,谁会去相信这个世上有这么可怕的妈妈,这么可怕的家庭?”
天天抱着她:“我要是更有经验一点,理论再扎实一点,或许我能说服你的。”
乐乐分开天天,说:“你知道吗,在咨询的时候我总是能想到你。老师跟你的思路是一样的,她只是语气更和缓一点。今天我出来的时候老师还跟我说:‘你看外面的天空很蓝,阳光在树叶上跳动,树下路过一群群年轻的生命。待会儿食堂做晚饭你就能闻到香味,生命是这么美好。’她说这话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你了,你也喜欢这么说话。”
天天问:“是吗?我没注意到。”
乐乐点头:“是的,我记得一开始招新我负责画海报,你负责贴。你回来跟我形容:‘公告栏旁边的银杏树已经开始变得金黄,秋高气爽,晴空万里无云。我们天蓝色的海报贴在那里,让人看得心情都变得透亮忍不住想喝一瓶雪碧。’
我那时候画得手都要断了,听你这么一说莫名觉得心情很好,仿佛真的看到我们的海报贴在金黄的银杏树下,贴在万里晴空下。后来我们心协的所有海报都是天蓝色做底色,即便看不到上面写的是什么,但远远看看就会觉得心情好好。”
天天也想笑:“是吗,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习惯,出个公告都要蓝底卡纸,量大了我们把全校的蓝色卡纸都买完了。迎新的横幅我们也用的蓝色的,在一堆红底的横幅里显得特别扎眼。”
两人相视一笑,那些时光啊。
仿佛自己刚进大学,但转眼就已经要毕业了。
两人又坐着看了一会儿夕阳,天天侧身看着乐乐,她眉眼舒展,神情柔和,但眼神已经不复当年初见时的懵懂,笑意无法达到眼底。
天天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乐乐,你以后不会再见你的前男友了吧?”
乐乐看了一眼天天,然后低下头:“应该不会见了。当时我刚开始去咨询的时候我想要让咨询师也救救他。咨询师说他家的情况复杂,如果要帮他的话有很多困难要克服,但第一步是让他和他的爸妈一起去接受心理治疗,否则没有人能帮得了他们。
咨询师问我:‘你觉得他们现在愿意去接受治疗,把自己的观念整个打碎重新开始吗?这是他们整个家庭所有人的人格、互动模式的重塑,无异于刮骨疗毒。他们现在能够做到吗?’
我不确定,我见过他妈妈歇斯底里的样子,也见过前男友近乎癫狂地拿刀指着自己让我不要抛下他。
我实在是怕他,最后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劝他去做心理治疗然后就把手机卡扔了。
有时候我会想我自己遇到了很好的咨询师重新看到阳光,他却要一直在深渊中不能出来,我好像把他抛下了。其实想想他也很可怜,他陷在那样的家庭中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出来了。”
天天赶紧说:“我就是怕你会对他有负罪感,乐乐你做了你能做的所有事情,永远不要跟他联系了。他的人生不该你负责,你也负责不了。
你男朋友不是家中贫困、也不是身体疾病,他们已经有变态人格了。他如果不想解决问题,谁都帮不了。你跟他联系只会带着你跟你的爸妈一起坠入深渊。
想想你的父母,他们为你搬家,为你跟你前男友的妈妈打架,眼看着有人在他们面前拿刀捅自己。他们肯定也恐惧不安,保证他们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佛祖也只渡有缘人,何况是我们?以后你再想起他不要愧疚,那些要拉着全家为自己爱情殉葬的都是小说里才有的圣母白莲花。”
天天看乐乐没有反应,又继续说:“对不起,我太着急太直接了。我不是说他活该要自己承受,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他会拿刀捅自己,他的行为已经不能用正常人类的思维去推测了,你不知道他以后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我……”
乐乐看着天天焦急的样子,打断她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会再跟他联系了。我只是遗憾没有能够帮上他,但不愧疚。
你放心,我不会去做圣母白莲花的。我爸妈只生了我一个,我想跟他们一起好好生活。我结束咨询的时候咨询师也跟我说过,放下过去,永远别回头看。”
天天有点愧疚:“对啊,咨询师肯定跟你说了。我,只是怕你心软。对不起,我总是太着急太直接了。”
乐乐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这件事情很重要所以你们才会反复叮嘱我。
老师也给我讲了一些案例,很多被精神控制的人其实都有机会能够逃离的,但最终可能因为舍不得、不忍心而重新回到精神控制者身边。
你们虽然说话方式不一样,老师循循善诱你直截了当,但说的意思是一样的。我觉得给你时间,十年、十五年,让你有更多的时间去沉淀和历练,你会成为很好的心理咨询师。”
天天有点不好意思:“我觉得我要辜负你的期待,我自己有一堆的问题解决不了,也总是在别人的事情上帮倒忙。”
乐乐不在意地说:“不要这么想,你是我见过最细腻的人。哪怕你的技巧和能力不够,但你的真诚是不打折扣的。”
两人告别的时候,天天说:“乐乐,以后你要是过得好了,比如遇到对的人,你要发个朋友圈给我知道。”
乐乐说:“我不止发朋友圈,我还会单独给你发消息,你要记得包红包。”天天说好。
——————
碎碎念:
这一章又是四千多字,感谢你有耐心看完。
乐乐的故事在这一章收尾吧,未来会好的。
故事里的精神控制其实比较极端了,极端人格以及自伤事件。
现实中的精神控制可能不会极端到让人觉得不死不休,它们可能更“温和”。只是日复一日地否定、打击、精神灌输,日子久了让被控制的人以为自己就是那样的。
“温和”但伤害力同样不弱,同样让人难以摆脱。
原本我想写乐乐的治疗过程的,写了一半放弃了。
首先是因为大部分人都不会遇到这种情况,不会有共鸣,反而会让故事拖沓。前一阵儿有人给我留言说天天大学期间的故事很冗长没有感觉。我虽然觉得写故事是自己主观的事情,我很沮丧我的故事没能让读者共鸣。又觉得你们花时间看了,确实要考虑你们需要看到什么。
其次是,我怕自己写不好心理咨询的临床场景,给读者带来不好的影响,有点怂了。
再其次,很多心理学大师都已经有相关领域的著作了,如果有人需要去思考和探索自己与他人的互动关系,去看那些大师作更有用一点。
——————
没有不会谢的花,没有不会退的浪
没有不会暗的光,你在烦恼什么吗?
没有不会淡的疤,没有不会好的伤
没有不会停下来的绝望,你在忧郁什么啊
时间从来不回答,生命从来不喧哗
就算只有片刻我也不害怕,是片刻组成永恒啊
——苏打绿《你在烦恼什么》
“ 你跟世界互动的样子,就是世界的样子。”
回到家天天带着依依去看了姑姑,姑姑最近检查了指标都不太好,医生让她住院观察。月月也请了假在旁边照顾,天天把她喊出去问情况。月月说一直都这样,指标在恶化。但也不凶险,就是要慢慢养。
她说话的时候眉头微微皱着,情绪并不激动。
从月月有记忆起,姑姑就在吃药治病,这么多年反反复复,月月的神经也被磨砺得非常粗壮了。
悲喜都不那么明显。
天天看着月月有点心疼,说:“你生日的时候我已经去读书了,你想要点什么,我提前给你买啊。”
月月笑着说:“姐,你现在不赚钱,我可是有工资的。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买。”
天天抱了抱她。
秋意、晖晖毕业了都直接工作了,也没人跟天天毕业旅行,天天一个人也不愿意出门。整个暑假就宅在家里,看看研究生导师推荐的论文,看看小说,陪陪依依。
这个秋天开学,依依也要上幼儿园了,天天买了巧虎给她自己看着玩儿。
这一天依依去上完厕所喊姐姐帮她擦屁股,3岁到4岁正是训练孩子自理能力的时候,马上要上幼儿园了,天天也有意识地训练依依。
不过今天依依穿着天天给买的公主裙,一层又一层的纱确实让依依小朋友很为难。
天天正在跟秋意打电话,听到依依喊,天天就探头到客厅,让妈妈去帮忙。
天天妈正在客厅跟慧慧妈妈聊天,听到喊了就跑去卫生间。慧慧妈妈说:“怎么这么大了还要别人擦屁股?马上都上幼儿园了,二胎不能惯,惯了不成材。你要自己教,你总是把她给天天带,天天懂什么呀。”
天天跟秋意电话还没挂,听到慧慧妈这么说赶紧跑到卫生间门口。果然妈妈站在马桶旁站着没动,让依依自己处理。
依依撒着娇:“妈妈帮我,我够不到。”
天天妈犹豫着要帮忙,慧慧妈说:“你现在惯她,去学校了老师可不会惯着。孩子都是知道你舍不得就跟你耍赖。”
天天妈站着不动,依依看妈妈不会帮自己了,又哭着喊姐姐。
天天一瞬间感到非常愤怒,血直冲脑门的愤怒。她推开妈妈过去帮依依弄好,让依依洗好手抱着她离开洗手间。
关门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大声说:“我们家依依好得很,不需要别人来教。”
慧慧妈被噎了一下,对天天妈说:“怎么,考上了研究生就眼高于顶不尊重长辈了?你小心,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将来肯定不回来给你养老的。”
天天原本已经回到卧室关上门了,慧慧妈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了进来。显然慧慧妈就是要让天天听到的。
这样的事情其实发生了很多次,以往天天都是把门反锁当没听到,反正也说不过她,弄不好还要被妈妈接着一顿训。
但今天天天完全忍不了,不管不顾地开门出去,对着慧慧妈说:“你这么厉害能预测未来,怎么不去庙里摆卦测字呢,来我家浪费什么时间!”
慧慧妈知道天天不喜欢她,但这么顶撞她还是第一次。毕竟她按辈分算是天天的奶奶,连天天奶奶见到她都要客气三分的。
她被气懵了,转头跟天天妈说:“我不知道天天这么没教养!我家慧慧可从来不会这么跟长辈说话!女儿没教养回头婆家骂起来肯定会说是她妈没教好!”
天天妈被说得又急又气,大声喝到:“天天你闭嘴,长辈说你两句你还还嘴!这一起长大的姑娘就你最犟!”
天天本来只是愤怒,现在被妈妈这么一训感觉无比委屈,眼泪立刻就涌出来了:“从小到大一直这样!小时候你们这样对我,现在又这样对依依!为什么我犟?因为我妈从来不保护我。谁都可以跑到我家里来教我做人,你还跟着他们听风就是雨。”
天天愤怒到顶,头发汗湿了,大口喘着气说:“你继续这样!依依长大了也会犟的!我们都是一个妈否定出来的!你永远养不出温柔的女儿!”
这话说得是非常重了,天天妈看着天天眼泪糊了一脸,脸愤怒地涨红着,觉得又愤怒又沮丧:“我养你们养出罪来了,别人说你都是为你好,你自己不改将来肯定也过不了什么好日子!我对依依没什么要求,就希望将来她不像你一样!”
天天对妈妈刺了一刀,妈妈受伤了,还手也很重。
伤害别人很难,但伤害自己的亲人很容易。
因为他们离你很近,因为他们没有防备。
更因为,你知道他的软肋。
依依在房间里看视频,听到客厅妈妈和姐姐在吵架,她还太小,不知道她们为什么吵,在吵什么。
但孩子再小都有感知,她被吓到了,哭着跑出来抱着天天的大腿,怯生生地仰着头,说:“姐姐抱抱,姐姐抱抱。”
天天低头看着依依,眼泪滴在依依的裙子上晕开了一朵朵暗沉的花。她看着依依蓄着眼泪可怜兮兮,低下身把依依抱起来坐在自己胳膊上。
天天吸了吸鼻子,试图去收住自己的眼泪。
从自己模糊的视野里看到慧慧妈坐在那里,表情严肃较着劲儿似乎是想要看看天天妈能不能压住天天。
天天妈早就激动地站起来了,这会儿在天天两步远的地方自己也哭得眼泪鼻涕一把。
天天突然觉得这个场景很荒谬,早上她和妈妈还带着依依一起下楼吃了豆腐脑,中午还切了个西瓜,没吃完的半个还冰镇在冰箱里。
这本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自己睡了午觉起来想看会儿书,依依穿着漂亮的公主裙开心了一整天,乖乖看电视也不吵,妈妈收拾好了碗筷午后无事也很惬意。
怎么就吵成这样了呢?
怎么就吵成这样了呢?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了天天,以为自己学了这么多年心理学,尝试着理解自己,也尝试理解父母,理解自己成长和生活的世界。
以为自己有力量去改变周围的环境,让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都能感觉更幸福一点。
以为自己通透了,长大了。
但其实,还是没什么改变。人还是这些人,世界也还是这样的世界。
她即便已经长大,但却依然无能无力。
天天已经不激动,不愤怒了,只剩下委屈和自己也说不出的无奈。她不再剑拔弩张,退后半步在沙发上坐下,低着头安静地猛烈地哭着。
眼泪一半浸在依依的裙摆里,一半落在地上。
依依抱着天天的脖子,奶声奶气带着哭腔给天天擦眼泪:“姐姐不哭,姐姐不哭。”
天天妈见她这样,也觉得泄了气,在餐桌旁坐下,默默流泪。
无人说话,气氛沉默又焦灼。
这情况也超出慧慧妈的预料,她也没想到会闹成这样。没人理她,她悻悻地自己走了。
天天看着带着奶膘的依依一直用手给自己擦着眼泪,她那么小,那么天真和无邪,那么可爱。
世上再没有比依依更可爱的小孩儿了。
她会怎么长大呢?
再走一遍自己走过的路吗?
倔强孤独四处碰壁,然后再一点点跟世界和解吗?
天天不想她这样,她不想要依依长成自己这样。依依要一直温柔地长大,像雪晴,像秋意,像韵韵,像谁都好,但不要像自己。
天天慢慢止住眼泪,看着颓丧地坐在不远处的妈妈,开口说:“妈,对不起,我没想跟你吵架的。我只是,很不喜欢长辈们来对我跟依依指手画脚。我是这么长大的,他们这么做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不希望依依也是这样。”
天天妈眼泪还没干,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个女儿,大的眼泪干了在脸上糊出一道泪痕,小的不明所以无知无觉但也哭得头发都湿了。
她叹了口气,说:“慧慧妈也没有说什么,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激动?长辈们教导,如果对的你就听,不对你不理就行了。都是为你好,肯定不会有坏心的。”
天天说:“人出生来到世界上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婴儿不分美丑、善恶、聪明或者傻笨,可爱或者讨嫌,我们都要通过别人的反馈来慢慢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你感觉她没有说什么,但我从小到大感觉都快被她逼疯了。我跟慧慧在学校打架,她来告状我被揍一顿;我刚起来没梳头,头发扎得不整齐她说我跟疯子一样,可是我在自己家她凭什么来管我?我数学不好她来说我笨;我考上高中之后她来说上了高中不一定能上大学;我上了大学她来说毕业了不一定能找到工作;我保研了她要来说我以后要不养你们。
我惹不起但躲得起吧,但我也躲不起,偶尔看到她不叫她,她就来告状,说我不尊重长辈。
现在又来对依依指手画脚的,我觉得依依好得很,去学校我们同学都喜欢她。这么小,一个人离开家那么多天也不闹,带她出去玩儿我抱不动她,她就自己下来走。就因为太小穿着裙子不太会自己上厕所,这真是什么值得别人来我家里教训的大事吗?”
妈妈张了张嘴,之后说:“这都是小事,而且你不喜欢听就不听,何苦要记在心里呢?”
天天激动了:“我想记在心里吗?还不是她一而再再而三!而且妈妈你也是,她说风就是雨,她来指指点点我就要遭殃。我数学不好语文好,她偏要来跟我比数学,你也跟着说数学不好的人脑子笨,你怎么不看看我总分呢?
五六年级我们骑车去上学,我骑得快一点慧慧跟不上,她来告状你又把我骂一顿,说我不合群性子野。我是赛车啊,我随便骑骑就是比她们快啊。你风风火火地要给我分床一天都等不了,也是因为她一句话。
今天也是,她随便说了句什么,你就站在那边硬是不肯帮依依。
妈你怎么了?你自己的孩子你要听别人的!跟依依相处最多的不是你吗?为什么别人说她不好你就信呢?”
天天说着说着哭了出来,依依紧紧搂着她的脖子。
妈妈听了也很难过:“你怎么这么记仇呢?她也没有坏心,都是为你好。可能有时候说得不对,但她毕竟是长辈。就说叫人这个事,张张嘴的事,你为什么要人教呢?”
“我记仇?她没有坏心就等于为我好吗?我高三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就不想梳头怎么了?我一天要是遇到她20回我就得叫她20回吗?她是长辈怎么了?她有长辈的样子吗?她凭什么可以想说就说不顾我的感受?我说的也是实话,我也是为她好,我能去说吗?
慧慧就是完美的吗?你怎么不去教慧慧做人呢?
她不是世界标准伦理典范,凭什么来要求我按照她的标准活?
我觉得受伤了不是要来责怪我记仇,而是让她闭嘴。大姑父也是,当着一堆人的面就要对我喊打喊骂的。怎么,我没有父母教吗?我凭什么要听他的?你又为什么要听他的?他说的都对吗?他自己的儿子刚被保释出来呢!妈,你才是我妈。怎么谁都能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来教育我?”
天天定定地看着妈妈的眼睛,为自己也为依依要一个答案。
妈妈被天天看着,自己女儿的目光灼人,她低下头,说:“我从小就没有妈了,我也不知道怎么给人当妈。你七岁时我才回到你身边,你那时候调皮我不知道怎么教你,就想着多听听别人意见总是没错的。”
天天妈抬起头看着天天的眼睛,说:“我不知道你这么怨我,我当妈当得真的一无是处吗?”
这一眼望到了天天的心里,天天突然就知道了一直以来的症结:妈妈也是自卑的。
如果说天天从小到大很少被妈妈肯定,导致她很自卑。
那从小到大,天天又什么时候给过妈妈肯定呢?
太小的时候无知无觉,再大一点感觉妈妈否定自己,天天也一直在否定妈妈。从自己唯一的,毫无保留地照顾的女儿这里,天天妈妈也很少受到正向反馈。她越是被否定,越是要向其他人寻求认可,所以别人的意见才对她那么重要,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能来教天天做人,因为天天妈不确定怎么样教才是好的。
天天看着垂着头弓着腰坐着的妈妈,过往的愤怒不满委屈在一点点消散。
她抱着依依走到妈妈面前,把依依递给妈妈,问依依:“依依,你觉得妈妈好吗?你喜不喜欢妈妈?”
依依紧紧搂着妈妈脖子,说:“妈妈好,妈妈是最好的妈妈,我喜欢妈妈。”
声音奶奶地,又清澈坚定。
妈妈听完紧紧抱着依依。
天天蹲在妈妈面前,仰着头看着妈妈,问:“妈,你觉得我好吗?”
天天妈低头看着她,说:“你从小就勤奋好学,刚上初一就每天5点起来背单词都不用我喊;上了高中觉得学校的汤包好吃,还记得给爷爷奶奶带回来;刚上大学就给我们寄特产,对依依也好。
天天仰头对妈妈说:“妈,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挺好的。可是我这么好也不是天生的啊,我是你教的啊,这楼上楼下只有你教出这么好的女儿。读书好又孝顺,那出去别人都要羡慕你的~”
天天妈没想到她来这么一出,刚刚的伤感愁云很快就散开了。天天妈忍不住笑了一下,很快又收敛住:“有你这么夸自己的吗?夸上天了快!你毛病也不少。”
天天扶着椅子站起来,说:“那这是不是实话嘛!我是有小毛病,但我优点也不少,军功章上要刻上我妈的姓名。到时候等依依长大了,她那儿也有你的一份,你就有两个军功章了,多大的福气啊。”
天天她一直会哄人,很小的时候人没桌子高就能哄得太太双儿姑姑云姑姑爷爷奶奶团团转。
只是,她从来没哄过自己妈妈。
这个下午突然而来的狂风骤雨反而是一种契机,让天天突然顿悟了自己跟妈妈之间的这个死循环。妈妈自卑→不停地寻求别人的意见进行教育→天天反抗否定妈妈的教育→妈妈更加自卑加强控制引入他人协助教育→天天反抗升级→妈妈……,这似乎是个死循环,天天跟妈妈绕在这个循环里20多年出不来,两人关系越处越紧张。
但等天天意识到这个循环存在,也意识到打破循环的关键不在于让那些七大姑八大姨闭嘴,而是,给妈妈正反馈。
而这个事做起来并不难,世界完全有可能变得更好。
天天突然理解醍醐灌顶这个词的意思,仿佛被人打开了天灵盖。
原来一直纠结的,关于原生家庭,关于否定、自卑、挣扎……都在慢慢散去。
那些曾经的求而不得的怨恨和委屈都变得虚无缥缈,回头看都是莹莹暖意。
往前看,阳光应该灿烂,至少,眼前看不到乌云。
——————
碎碎念:
到这里为止,第四章就结束啦,下一章开始天天去读研。
从第91章开始,到第130章结束,我一共用了40章,大概12万字去写天天的大学生活,写世界的样子。
故事写得冗长,收尾时我又很羡慕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