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断断续续下雨，晚上下班走在路上小心避开路上的低洼和积水，突然想起小时候爸爸教给的窍门，“明水暗道黑泥窝”。

我老家是北方农村的，本是个比较富裕的地方，但那时候村子里环境很差，每当下雨大街上就泥泞不堪，到处是深深浅浅的车辙子和各种坑坑洼洼。爸爸教给我避开水坑和泥坑的诀窍就是“明水暗道黑泥窝”。可这诀窍在村里的街上就失效了，一般的鞋子肯定会陷进泥巴里的，只好穿上家里的高筒大雨靴，老家管这个叫水鞋。穿上水鞋就不怕泥巴了，每天上学放学就走在泥泞的路上，到学校里就用自来水把泥巴冲干净，明晃晃的就像国军的大皮靴。比较尴尬的是大雨过后天气转晴的时候，村外的柏油路和校园里早就看不出下雨的痕迹了，村子里的街道却仍然泥泞不堪，于是那几天我就只能还穿着水鞋，每当我“咣咣咣”走在校园干燥的水泥路上，都感觉像国军在巡查。

小时候我家里最早的房子是土坯茅草房，后来改建成了红砖瓦房，两个房子共同的特点就是漏雨，每当夏天多雨的时候，就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房子里摆着各种接雨水的水桶、铝锅、瓷碗等等，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声音不绝于耳。因为床的正上方也漏雨，最后只好盖上一大块塑料布。想想奇怪，那时就在那样叮叮当当的声音里，不时还有雨水溅到脸上，竟然也不失眠。爸爸在村里有个哥们，比他大十几岁，其实按辈分是他的叔叔，爸爸叫他长山叔，我叫他长山爷。长山爷是个独立特行的乐天派，天天跟小辈混在一起玩，用他的话说这辈子都别想让他干下力气的活。下雨的时候，长山爷家的房子跟我家情况不一样——外面下小雨他房子里下大雨，外面下大雨他房子里就成了水帘洞了。就是这样的长山爷，也把两个孩子养大成人结婚，十几年前儿子就给他的房子装了空调——当然不是原来的老房子了，他常吹嘘说他是村里第一个享受空调的老人。

初中我一直是班里第一名年级的前几名，初三上学期一段时间，因为少年维特之烦恼，我和班里另一很优秀的女孩的成绩突然大幅下滑，甚至我自己也开始怀疑自己的能力。那天语文课下着雨，语文老师把我叫到隔壁没有完工的房子里，跟我一起看着雨聊了些最近的状态。他说虽然我成绩下滑，但在所有老师眼里我仍然是他们最优秀的学生。那年我考上了最好的高中，女孩仅次于我的成绩考上了一所重点中专，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她毕业几年后开公司风生水起。语文老师那时候二十多岁，身材敦实，留着小胡子。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应该也快退休的年龄了。毕业后再也没有联系过，我甚至已经忘了他的姓名，但一直记得那个下雨的语文课，他对我指点迷津的那些话，让我重新走上了正轨。

高中我身体不好，有一两年是断断续续在医院度过的，每天吃药打针输液，中午晚上等着爸爸从家里给我带饭过来。每次都是满满一饭盒炒菜，一个大麦乳精瓶子装的小米稀饭，三四个煮鸡蛋。有一天下暴雨，天空就像被捅破了一样，大雨倾盆，窗外的雨水弥漫起浓浓的迷雾，几乎看不到远处的人。已经过了往常的吃饭时间，我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心想这雨也太大了，今天肯定要挨饿了。谁知不一会，爸爸浑身湿漉漉的出现在了门口，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今天的雨真他娘的大，骑自行车抬不起头啊！他从皮包里掏出我的饭菜，还是满满一饭盒炒菜，一个大麦乳精瓶子装的小米稀饭，三四个煮鸡蛋，都用毛巾一层层包着，拿出来的时候还热乎乎的。我吃饭的时候，他就坐在我旁边的凳子上，他衣服上的雨水滴滴嗒嗒落了一地。我突然发现他头发已经斑白，雨水还在顺着鬓角往脖子里流。我禁不住哭了起来，本来还乐呵呵的爸爸突然不知所措，一直安慰我，“病快好了，别哭了别哭了”。在他眼里的我，虽然比他聪明，但没有他强悍，没有他乐观，他可能一直不知道那次我是因为他被淋成了落汤鸡而哭。

高中时代有三五个好友，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学习一起打球，几乎形影不离。有一天不知道因为啥事我和K突然不说话了，持续了一个星期还是不说。有一天晚自习下着雨，F提议去旁边公园吃冰镇西瓜。我们说笑着吃着西瓜，没有提起不说话的原因，就这样和好了。上大学后，几个好友都书信联系着，后来大家都忙，也都有了新的朋友，书信渐渐就少了。有一年F让他爸爸几经周折联系到我爸爸，要到我的联系方式，终于又联系上。结婚那年，F到了现场，他喜欢唱歌，我提前准备了最好的音响。其他人远在外地，没法到现场，都发来了祝福也托人带来了礼金，S还专门提前一天让他爸爸带来了礼金。唯独F，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没有祝福也没有礼金。我给F说，以后没有这个朋友了。他结婚的时候，我以外地工作为由婉拒了，只说了场面的祝福。F说，是不是帮我代个礼金，我说不需要，已经没有这个朋友了。又过了十几年了，可我仍然记得中学时候那场雨，我们吃着西瓜，看着湖对面遥远的灯火。

刚参加工作的那些年，因为假期很少，每次快上班的时候都心情不好。那几年也奇怪，每次上班那天都下雨，爸爸打着伞拖着行李箱走在前面，我和妈妈打着伞走在后面，伤感得不行。有次妈妈抱怨，“怎么每次走的时候都下雨啊，真是的！”那时我想，这就是风里来雨里去吧！没想到后来就一直在外面工作，渐渐也习惯了每年只回家一两回，每次离家的时候也没有那么伤感了。不知道哪一年开始，离家的时候也不下雨了，爸爸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拉着我小孩走在前面，我、妈妈和老婆走在后面。有时候我想，最让人伤感的，可能不是离家时候的伤感，而是不知道什么开始离家的时候变得不那么伤感了。

写这些文字的中间，雨停了我出去走了一圈。回来继续写，发现外面又哗啦啦下了起来。挺喜欢下雨的日子，听听雨打树叶，想想过去的时光。